名称 蚍蜉国
《中国鬼神精怪》
山左梅和鼎，客潮阳，粜籴[tips icon="" id="「1」"]粜（tiào）籴（dí）：粜，卖出粮食；籴，买进粮食。[/tips]致富。娶妻纳妾，买僮仆，蓄婢媪，置田宅于白云坊，遂家焉。然富而不骄不吝，性倜傥，好施与，异乡客有落拓不能归者，苟[tips icon="" id="「2」"]苟：如果。[/tips]一告急，无不应之如响，以故人钦其高义，而弗忌其多财。梅暮年能甘寂寞，居恒无所事事，辟宅后隙地数亩，结构一轩，左园右圃。岭南地暖土肥，插竹数日成林，植树弥月垂荫，复叠石为山，穿沼蓄鱼，奇花异卉，足以自娱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东邻有修鳞者，为郡诸生。少失怙恃[tips icon="" id="「3」"]失怙（hù）恃（shì）：死了父母。怙恃，依靠。[/tips]，三十未婚，爨烟[tips icon="" id="「4」"]爨（cuàn）烟：炊烟。[/tips]屡绝，而处之泰然。梅重其品行，常通庆吊，而修生从不向之摇尾[tips icon="" id="「5」"]庆吊：庆贺、慰问。摇尾：摇尾乞怜，指卑下地请求资助。[/tips]。梅或偶供廪给，必力辞不受，即强而后可，亦必宛转报复，适敌其数而止。梅叹曰：“古人一介不轻取予，吾于修君信之矣。”自是益近之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会夏日，梅瀹茗纳凉，暴雨骤至，承霤如倾。逾时雨霁，栋[tips icon="" id="「6」"]螮（dì）栋（dōng）：虹。[/tips]在东。忽报修先生至，梅惊喜出意外，谓高士屐齿来破苔纹，殊足为交游光宠。倒屣迎之，握手甚欢。修匆匆作寒暄语，即目视假山，咄咄称怪事，曰：“此其定都山乎？”山东北十数武，有巨石横卧，修度其方向曰：“所谓大石国也。”于是循假山而南，得鱼沼。沼西岸见蚁封高二三寸，指示梅曰：“此东海，此蚍蜉国也。”复蹲身沼畔，拂花拔草，若有所觅。梅从旁不测所为，但接踵追随，行云则行，止云则止，方匿笑书痴作用，迥不犹人[tips icon="" id="「7」"]迥不犹人：迥，琉远。不犹人，不像人，不与常人一样。[/tips]。既而修觅得一物，愕然曰：“果有是哉！”梅就视之，则枯鲋一尾，长三寸余，蛀已过半矣。修却步，把梅手，还至假山下，绕石搜索。见群蚁营穴，衔土出入不休，瞿然若有所失，伫立咨嗟，潸然泣下。梅致诘其故，修叹曰：“事极奇异，请入轩，为丈人详吿之。”梅怀惑殊甚，及闻修备述其异，梅废然良久，顿悟身世，湘与谈禅论道，为方外交[tips icon="" id="「8」"]为方外交：方外，世裕之外。超越世俗之外的交情。[/tips]。后共入罗浮山，采药不返。梅仲子蟠根，从鄞江上官周学画，故其先人及修生事上官知之极详。予闻之，喟然曰：“此南柯之续也，请志之。”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先是，修生独居一室，旦夕攻苦，盖锐志于功名者。一日倦读，当北窗午睡，朦胧间，见一黑衣人排闼入，长寸许，促修：“速起，使臣持节至矣。”修方欲致询，其人已出。修逡巡下榻，自觉身已暴缩。错愕间，彩仗已列满阶下，持节者衣冠皆非时制，侍卫甚都[tips icon="" id="「9」"]都：聚集。这里指人数众多。[/tips]，传呼曰：“蚍蜉国王召修鳞赴阙，可即就道。”修再拜辞谢曰：“草莽微臣，无往见之义，讵敢应旌旃之召，致乖羔雁之仪[tips icon="" id="「10」"]羔雁之仪：羔雁，小羊和雁。古代卿大夫相见时所执的礼品，后用作征聘的礼物。羔瓶之仪指蚍蜉国王征聘修生所致的礼品礼仪。[/tips]？”使臣曰：“王以先生贤者，礼当就见，恐致逾垣，故使近臣玄峋恭御蒲轮[tips icon="" id="「11」"]蒲轮：用蒲草裹轮，使车不震动，古时征聘贤士时用之，以示礼敬。[/tips]，代将白璧[tips icon="" id="「12」"]白璧：古以白璧为重宝。[/tips]，望先生幡然应聘，惠辱海邦。莘野渭滨之事[tips icon="" id="「13」"]莘野渭滨之事：莘野之事，指商汤用伊尹为相的故事。伊尹名挚，是汤妻陪嫁的奴隶。后佐汤伐夏桀，尊为宰相。莘野，有莘国的原野。《孟子•万章》：“伊尹耕于有莘之野，而乐尧舜之道焉。”渭滨之事，指周文王用姜尚为相的故事。姜太公垂钓渭滨，文王遇之，抜为相。[/tips]，惟先生之所熟闻；而箕山颍水之风[tips icon="" id="「14」"]箕山颍水之风：箕山，据说，帝尧时有高士许由，尧欲让以帝位而不受，自隐于箕山。颍水，传说古高士巢父许由隐居颍水之北，尧让天下而不受。[/tips]，非寡君之所敢望。”修再三谦让，然后受命，左右进冠服，掖之升车。人马纷纭，循阶而行。约行数十里，甫抵西墙下，阴念墙西即梅氏园矣，行来何觉太远？疑心满腹，第无如之何，姑听之。俄墙下辟一城门，楼堞荜具，榜曰“东关”。石磴百余级，前驱旅鼓按部而入。有数人跪道左曰：“关吏祗候[tips icon="" id="「15」"]袛候：恭迎，问候。[/tips]矣！”入关，息驾馆驿，铺陈极华美，水陆馈饷无算，唯与玄跔对享。翌日出关，关吏请扈从。玄峋颐指曰免！”气象尊大，修知其为国之贵臣也。日中抵国门，王郊迎三十里，冠紫金冠，衣赤锦袍，披素眾鹤蹩，貌甚奇伟，执礼甚恭。修下车趋拜。王答拜曰：“祖宗灵爽，得先生辱临敝邑，惟是敝邑之社稷实有赖焉。先生不远千里，必有•以教寡人；寡人虽不敏，悉举封内，惟先生之命是听！”对曰：“臣学识短浅，性癖山林，既乏夷吾富国之才；讵有景略匡时之志？不意礼隆三聘，滥叨丝马之加，敢不力赞一筹，勉效涓埃[tips icon="" id="「16」"]涓埃：点滴。涓：小水珠；埃，尘埃。[/tips]之报！”王大喜，载以后车，告诸太庙，爵为上卿，军国大事胥取决焉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修素淡经济，一旦置身通显，鞠躬尽瘁，夙夜酬知，乃请命出巡，遍历郡县。沿海四十余城，各审其山川形势，亲绘舆图。其国西负连山，东滨巨海，长林大泽，广斥无边。四境分为大镇，置使相，各辖六七城，皆宗臣领之。其人好勇多力，其俗尚意气，喜游猎。向南八百里，有都会，名大石国。其风懔悍，乐於战斗，国人畏之。修周巡半载，悉了然於胸中，归国复命。退而上疏曰臣奉命巡视封疆，往返数千里，经历四十城。郡县无秦之酷吏，边关皆汉之嫖姚[tips icon="" id="「17」"]汉嫖姚：汉代大将霍去病，曾六次出击匈奴，涉沙淇，远至狼居胥山。封冠军侯，为辑骑将军，曾为嫖姚校尉，故称霍嫖姚。[/tips]，三老兴歌[tips icon="" id="「18」"]三老兴歌：秦置乡三老，汉置县三老、郡三老，帮助县令、丞、尉推行政。兴歌：誉颂政绩之歌。[/tips]，万民安堵，太平有象，如哗可徵。第古之圣君贤相，安不忘危，治必防乱。强邻孔迩，常如虎视之眈眈。鄙俗相沿，不啻狼贪之逐逐。伏乞防微杜渐，易俗移风，黾勉群工，以臻上理。”疏入，王优诏答之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居无何，大石果入寇，镇南都护司空玄购，告急，王加修太宰[tips icon="" id="「19」"]太宰：官名，百官之长，辅佐帝王治理国家。[/tips]，赐上方剑，命监玄蝉玄蝻军，督西南二镇兵万八千以御之。修出奇兵绕出敌后，夹攻而大破之，俘馘数千，擒其枭帅。大石惧，上表请藩[tips icon="" id="「20」"]请藩：请求为属国。藩，封建王朝的属国或属地。[/tips]曰：“修帅神人也，南人不复反矣。”修谕以利害，尽归其俘。及凯旋，王犒师於紫菌之宫，工歌《采芑》[tips icon="" id="「21」"]《采芑》：出《诗经•小雅》，诗叙西周宣王时代，大臣方叔领兵征伐楚国。[/tips]，以飨将士。以修为右仆射兼侍中尚书令，平章军国重事，尚拖花公主，赐甲第一区，金玉锦绣，赏赉无算。修安享四十年，五子三婿，皆为显官，势力煊赫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会海滨有巨鱼，潮落失水，王命贵臣玄峋率全国之民，往取厥鱼。鱼长百丈，头尾如山，国人抢攘弥月，仅移百里。修上疏谏止，以为竭民力以纵口腹之欲，非盛德事，请罢其役。王召修面谕之曰：“夫学贵流通，而忌拘泥，若夫戾人情而乖时务，王安石所以非救时宰相也。我国人情风土，相国莅治数十年，岂尚未之深悉耶？高原硗瘠，下隰斥卤，民不耕而食，赖游猎以为生计。巨鱼出水，是天赐丰年，群臣皆贺，而相国独有异议，得毋人情时务犹有未娴乎。”修见所言不纳，怏怏而退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一日，太史玄聋奏山蒸土润，主有大水。王大惊，议迁都以避之。镇北都护宁朔侯侍中玄娇上言：“积石山高远深邃，堪可经营新邑。”王大喜，命修往相宅[tips icon="" id="「22」"]相宅：考察建宅的地形。[/tips]。修奉命至山相其阴阳，度其原巘，见山童[tips icon="" id="「23」"]山童：山无草木曰童。[/tips]水远，深以为不可。封章驰奏曰：“臣奉勅相宅，周视名山，禹迹无存，河源殊远。乃韁乃理，非同亶父之岐[tips icon="" id="「24」"]亶父之岐：亶父即古公亶父，周文王的祖父，是周部族开发岐山南部平原的领导者。《诗经•大雅•绵》：“古公亶父，来朝走马。率西水浒，至于岐下。”[/tips]；常邑常宁，讵等盘庚之亳[tips icon="" id="「25」"]盘庚之亳：盘庚，殷商君主。时王室衰乱，盘庚率众迁都毫殷，国复兴。[/tips]？窃思旧都巩固，负山海以称雄；数代承平，通鱼盐以为利。不如绥爰有众，奠厥攸居。”黄门以事关重大，即时转奏。王览奏叹曰：“书生之见，胡不远大如此！”即批答曰：“评来，以图及献卜[tips icon="" id="「26」"]语出《尚书•洛诰》：“伻来，以图及献卜。”伻，使；图，谋也，言使周成王来洛以谋定都之事旦献卜兆。这里借指当相国的修生。[/tips]。知相国思深虑远，足见忠爱。惟是都城滨海，水患堪虞，如迁都之议一梗，则通国之民，皆鱼鳖矣。兹更使中书令玄峋为相国辅，速定新都，寡人率宫嫔臣民，行当就迁矣。”修得诏默然。玄峋至，乃相与于山之南麓，筑城垣，建宫室，开阐阓，葺民居，连夜兴作。工粗竣，王已徙都中十余万户，陆续而至。修大惊，遮道而谏曰王奈何轻弃根本之地，独不虑敌国外患，乘间窃发耶？”王降舆慰劳，改积石山曰定都山，以修为故都留守，晋爵定都公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修拜命即行，公主及诸子皆不预闻，从人半路多亡去，殊探愤恚。及抵旧都，见万井一空，益忧愤，仰天叹曰：“不意竭忠尽力，反为逐臣！王阳厚阴疏[tips icon="" id="「27」"]阳厚阴疏：表面上看重实际上却疏远。[/tips]，可谓智足以拒谏矣。孤臣恋恋，复欲何为？不如解组归田，遂我初服？名利场中，非复我厕足地矣。”因悬绶国门[tips icon="" id="「28」"]悬绶国门：将官绶悬挂在国都城门上，犹言去职离开。[/tips]，单骑出关。关吏叩马何：“相国将何往？”修具告之。吏曰：“相国忠则忠矣，然而趋吉避凶之理，未之深晰也。拘拘于不迁之议，而使数百万生灵尽葬鱼腹，相国讵忍见之乎？”修曰：“流言飞语，何足凭信？”吏曰：“请相国少留八日，当见灾异。王之心可明，相国之怨谅亦可少息矣。”修本不舍王，乃停骖焉。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居三日，天地阴晦，大雨如倾，浃旬不止。平地水深数丈，树头牵夫藻荇，舵尾压于搂台，骇目惊心，声如万马。关城地高，犹浸三版。修始信迁都之计非左，乃西向再拜而泣曰：“臣负王心矣！纵王不见谴，臣何面目复见臣民乎？”言讫，掷扑头於地，跃身赴水，洵然一声，午梦忽觉，依然身卧桃笙。[tips icon="" id="「29」"]桃笙：桃枝竹所编的席子。[/tips]文章源自-灵虚异幻-https://www.lingxyh.com/pi-fu-guo/
夏雨初歇，檐溜犹滴，蹶然而起，自讼奇奇。蹑履出户，缘阶而行，冥想梦中去路，依稀可认。寻踪至西墙下，花砖缺处有小穴大如钱，恍似东关形势。对穴窥之，则梅之鱼沼假山历历可辨，穴口有游蚁出入。方悟四十年功名富贵，皆梦中蚁国幻化而为之也。（出《夜谈随录》卷二，原名《修鳞》）
注释
[1] 粜（tiào）籴（dí）：粜，卖出粮食；籴，买进粮食。
[2] 苟：如果。
[3] 失怙（hù）恃（shì）：死了父母。怙恃，依靠。
[4] 爨（cuàn）烟：炊烟。
[5] 庆吊：庆贺、慰问。摇尾：摇尾乞怜，指卑下地请求资助。
[6] 螮（dì）栋（dōng）：虹。
[7] 迥不犹人：迥，琉远。不犹人，不像人，不与常人一样。
[8] 为方外交：方外，世裕之外。超越世俗之外的交情。
[9] 都：聚集。这里指人数众多。
[10] 羔雁之仪：羔雁，小羊和雁。古代卿大夫相见时所执的礼品，后用作征聘的礼物。羔瓶之仪指蚍蜉国王征聘修生所致的礼品礼仪。
[11] 蒲轮：用蒲草裹轮，使车不震动，古时征聘贤士时用之，以示礼敬。
[12] 白璧：古以白璧为重宝。
[13] 莘野渭滨之事：莘野之事，指商汤用伊尹为相的故事。伊尹名挚，是汤妻陪嫁的奴隶。后佐汤伐夏桀，尊为宰相。莘野，有莘国的原野。《孟子•万章》：“伊尹耕于有莘之野，而乐尧舜之道焉。”渭滨之事，指周文王用姜尚为相的故事。姜太公垂钓渭滨，文王遇之，抜为相。
[14] 箕山颍水之风：箕山，据说，帝尧时有高士许由，尧欲让以帝位而不受，自隐于箕山。颍水，传说古高士巢父许由隐居颍水之北，尧让天下而不受。
[15] 袛候：恭迎，问候。
[16] 涓埃：点滴。涓：小水珠；埃，尘埃。
[17] 汉嫖姚：汉代大将霍去病，曾六次出击匈奴，涉沙淇，远至狼居胥山。封冠军侯，为辑骑将军，曾为嫖姚校尉，故称霍嫖姚。
[18] 三老兴歌：秦置乡三老，汉置县三老、郡三老，帮助县令、丞、尉推行政。兴歌：誉颂政绩之歌。
[19] 太宰：官名，百官之长，辅佐帝王治理国家。
[20] 请藩：请求为属国。藩，封建王朝的属国或属地。
[21] 《采芑》：出《诗经•小雅》，诗叙西周宣王时代，大臣方叔领兵征伐楚国。
[22] 相宅：考察建宅的地形。
[23] 山童：山无草木曰童。
[24] 亶父之岐：亶父即古公亶父，周文王的祖父，是周部族开发岐山南部平原的领导者。《诗经•大雅•绵》：“古公亶父，来朝走马。率西水浒，至于岐下。”
[25] 盘庚之亳：盘庚，殷商君主。时王室衰乱，盘庚率众迁都毫殷，国复兴。
[26] 语出《尚书•洛诰》：“伻来，以图及献卜。”伻，使；图，谋也，言使周成王来洛以谋定都之事旦献卜兆。这里借指当相国的修生。
[27] 阳厚阴疏：表面上看重实际上却疏远。
[28] 悬绶国门：将官绶悬挂在国都城门上，犹言去职离开。
[29] 桃笙：桃枝竹所编的席子。
